唐诗木芙蓉五首：本自江湖远，得水异红蕖

在有文字和诗之前，木芙蓉肯定就有了。

我惊讶木芙蓉的孽生能力，在野外无人的沼泽水岸地带，只要有一棵木芙蓉，三两年后，这棵木芙蓉周边的泥土中，就会茁生很多小木芙蓉，有的不过树高不过一两尺，却也摇曳着清丽的花朵。正是花朵的鲜明清丽，让人不忍除掉。于是不几年，木芙蓉可以蓬勃成高大饱满的灌木，临水开出如点缀在帐篷上的繁花。

木芙蓉花开是在仲秋和晚秋，正是凉风起，秋露繁，且秋霜渐冷的时候。

先秦屈原《离骚》有“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薜荔是南方山林攀缘的藤木，秋天结果，俗称”凉粉果“。屈原流放湖南，在近水的地方采集薜荔果实，那么此阶段开花的芙蓉，就是木本芙蓉，而非荷花。所以认为木芙蓉最早的记载，是屈原。

因为只有木芙蓉是长在木本上的，且比荷花晚，与薜荔果同时。

由于古代交通不便，原生物种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中自然生长，很多文字证据，也证明，木芙蓉的原产地是在湖南。

唐朝之前，就有贵族移植木芙蓉花到庭院，称为木莲，南北朝梁朝的国君萧绎宫殿里，也有木芙蓉花，一句”木莲恨花晚”，写出了木芙蓉是秋花，让人长久期待。

到了唐朝，随着唐朝的大一统，大交通，南北物流人员交流频繁，木芙蓉从南方更多走进北方的庭院。

“水面芙蓉秋已衰，繁条偏是著花迟。

平明露滴垂红脸，似有朝愁暮落时。”唐·赵彦昭　　秋朝木芙蓉

赵彦昭是唐玄宗早年的丞相，这首诗，写木芙蓉，一来证明，木芙蓉在当时在北方还属于珍惜花木，所以看到木芙蓉开花，分外惊讶，二来，木芙蓉，是因为类似荷花的大而鲜明，所以特意以木芙蓉区分，也可以看到古代花卉的审美历史，是先有荷花，而后才有木芙蓉。

这首诗满是惊讶。

水面的芙蓉已经在秋天衰败了，而木芙蓉却正是繁枝繁花时，且秋风里开花，一种迟到的羞涩清美。

而早上的秋露，沉沉压在芙蓉花上，芙蓉花低垂着头，一种淡淡的忧愁感，仿佛担心秋光短促，担心自己朝开暮落。

看到这里，我觉得很有意思。因为木芙蓉有单瓣和重瓣之分，其中重瓣的花朵，类似芍药牡丹，花头鲜艳巨大，在风露风雨中有一种摇曳不胜的美。

我在想，这移植在北方庭院的木芙蓉，极有可能是重瓣大花。

盛唐审美，向以繁复多丽为美好，这达官贵族的园林，看到的必定是精品。

芙蓉帐，一说是木芙蓉的纤维做成的帐子，染成木芙蓉红色的颜色。

但是，我更愿意相信，长安洛阳的人们在芙蓉花下宴饮，看见巨大的花树，秋天开花，宛如春天。而唐朝人还习惯在户外设帐，席地而坐，芙蓉花开，如同春天的帷幕，给人温暖明丽。

芙蓉帐，也成为温馨美好的表达。白居易说芙蓉帐暖度春宵，那杨玉环的睡帐，必定绣满当时北方少有的木芙蓉花朵和花枝。

　　“本自江湖远，常开霜露馀。

争春候秾李，得水异红蕖。

孤秀曾无偶，当门幸不锄。

谁能政摇落，繁綵照阶除。”唐·霍总《木芙蓉》

中唐时候，木芙蓉已经开始广泛种植。但是知道木芙蓉来历的霍总，还是点出了木芙蓉的来源，不是北方山林树种，是从南方遥远的江湖边移植引种过来。

木芙蓉来自遥远南方的江湖边，在秋霜秋露里成长开放。

开花的时候如同春天的桃李，在水边，却不同于水中的荷花。

我的这棵，只有一棵种在庭院靠门的地方，幸好当时没有因为它只是一树小树，没有匹配而将它废弃铲除。这棵孤独的木芙蓉，没有辜负我，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在秋天万木摇落的时候，满树繁华，照亮了庭院的台阶。

这首诗，也证明了木芙蓉强大的生存本事。一棵孤独的小树，给它时间，它很快旺盛生长，哪怕是在唐朝北方少雨的地方。

不过贵族们还是知道植物的特性的，多半临水种植，以补秋天荷花的不足。

“新开寒露丛，远比水间红。

艳色宁相妒，嘉名偶自同。

采江官渡晚，搴木古祠空。

愿得勤来看，无令便逐风。”中唐·韩愈《木芙蓉》

韩愈此年37岁，在荆州作参军。

当时荆州是军事要地，且荆州古楚之地，水泽湖泊众多。

韩愈是被贬而后调任，当然如此旷渺的楚地，他自然想起的就是屈原。

虽然木芙蓉原产湖南，但是这种物种折枝和种子的繁殖能力强，所以南方有水的地方，多有木芙蓉。而唐朝之后，这种物种又人工加以移植培护。

所以韩愈在荆州的水边古庙，看到，别有一种秋风中的感慨。

在寒露里盛开的木芙蓉花，此时远比荷花绚烂鲜艳。

不是木芙蓉嫉妒荷花，而叫作木芙蓉，实在是偶尔同名不同种。

那古代的涉江采芙蓉，说的也有这木芙蓉吧。

屈原说，搴芙蓉兮木末，可惜木芙蓉仍旧在，而屈原已经不在了。

我愿意经常来这里看看这水边傲然美丽的木芙蓉花，不让它寂寞在秋风里。

韩愈这首诗，将楚地的木芙蓉直接和屈原挂钩，让木芙蓉有了瑰丽厚重的人文感。

“晚凉思饮两三杯，召得江头酒客来。

莫怕秋无伴醉物，水莲花尽木莲开。”唐·白居易《木芙蓉花下招客饮》

年，白居易做杭州刺史，荷花已经谢了，此时杭州木芙蓉秋花绚烂。白居易厌弃朝官约束无为的日常，到了杭州，激起雄心壮志，准备将这里打造成人间天堂，并为自己退隐住在这里做准备，所以兴致盎然。

此时他已经年过五旬，通达爽朗，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准备自己的夕阳红。

所以看到秋天里繁茂的木芙蓉，照应了心境的霞光。

他以赏芙蓉花为名，召集了当地的官僚友人，表达了他老有所为的愿望。

不要觉得秋天来了，没有什么可以沉醉的，你看，水中的芙蓉谢了，岸上的芙蓉花不正开得绚烂吗？

人生也是如此，秋色之美之绚烂，不要看凋谢了什么，要看还有什么在蓬勃傲然的盛开。

白居易喜欢秋天的木芙蓉，一种成熟秋色里的清丽和蓬勃，一种秋醉的绚烂。

他另有名句写他心爱的木芙蓉“晚函秋雾谁相似，如玉佳人带酒容。”一位成熟的女子，沉醉在秋色酒香的成熟美，说的大抵是他自己。

“须到露寒方有态，为经霜裛稍无香。

移根若在秦宫里，多少佳人泣晓妆。”　　晚唐·　　黄滔《木芙蓉》

由于木芙蓉好种植养活，到了晚唐，几乎处处有之，木芙蓉的种植和观赏也就普及化了。

对于木芙蓉的观察和赞美也更细腻。

木芙蓉最美的时候，就是秋寒秋露之时，一种风露里的蓬勃美好，姿态清丽。

就算是秋霜里，寒冷的空气微微收敛了木芙蓉的香气，但是更显得艳丽娇红。

如果古代的宫殿里有木芙蓉，只怕那些宫女们都学着木芙蓉的样子，在秋天里打扮得楚楚动人。只可惜，她们学不到的，是木芙蓉那种秋色本来的风露美，东施效颦，反而更得其反吧。

到了宋朝，木芙蓉成为秋天的主流花卉，称为“拒霜花”。我们下一章节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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