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

天堂的灵魂不需要陪祭

发布时间:2022/9/19 19:4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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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萧萧

又是一年清明如约而至,又一个告慰亡灵的日子。三月的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没了,老天仿佛也在为那些悲痛欲绝去掉念逝去亲人的行人伤心泪流,尤其是那些冤死的魂灵,那些杂草疯长的新冢,更让人痛断肝肠。

每年的这个日子我都会陪闺中蜜友冰冰去墓地祭奠她的父亲。我们从小在一条街长大,记忆中一个个追逐嬉笑的日子,一幕幕忧愁悲伤的时光,有如行云流水般在我们生命中流淌,我永远忘不掉冰冰父亲去逝那年我们撕心裂肺般的痛苦。

“冰冰的爸爸昨晚过世了,你赶快过来!”那年清晨天还没亮,母亲在城的那一头给我打来电话。

我睁着睡意朦胧的眼,问母亲:“妈,您老糊涂了吧?冰冰的爷爷昨天刚下葬呢,她都回长沙上班去了。别吵我了,我给她爷爷守了七天灵,没睡一个好觉,您让我再睡一会。”

“崽啊,妈妈还没到糊涂的时候呢!冰冰马上快到家了,她家就她一个孩子,你赶快过来吧!”母亲话还没说完已在电话那一头痛哭失声。我使劲地掐了自己一把,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时,已忍不住“哇哇”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飞一般地哭着赶到冰冰家时,她妈妈半躺在椅子上早已哭晕了过去,冰冰呼天抢地般哭得声嘶力竭;我母亲正招呼人在给她爸爸换衣服,烧纸钱;邻居们围在一旁议论纷纷。

老刘应该是犯了煞气,不然这么年轻的年龄不可能会死啊!

可惜啊,老刘怎么不请道士驱驱鬼呢……

记得有年春天,我们一行同学去春游时闹的一个笑话。

走到郊外,喜欢浪漫抒情的我叫了起来:“春光明媚,杨柳抽芽好漂亮啊!”

一个同学没听清,笑着问道:“冰冰,她说谁的‘伢’(我们本地方言叫爸爸做‘伢’)好漂亮啊?”冰冰笑呤吟地说:“她说我屋里‘伢’好漂亮呢!”同学们都笑了,是啊,冰冰爸爸在县城商业公司当总经理,每天西装革履,皮鞋锃亮,多威武多帅气!

曾经在我们面前那么健壮如牛、风光体面的叔叔才45岁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了,这是为什么啊?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那年我才十八岁,刚刚高中毕业,什么也不懂,除了伤心,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冰冰把她年迈的奶奶送到乡下姑姑家,我们不能让奶奶承受刚刚失去老伴的同时再承受痛失爱子的惊天噩耗。奶奶一年后寿终正寝时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已先她而去了天堂。

时间如白驹过隙,慢慢的我参加了很多次葬礼。

我不知道我父亲是什么时候开始信基督教的,只记得有次我回家看他的时候,他和母亲正在一个“十”字架的画像前祷告,口里念着什么,我也听不懂。虽然我不信教,但我尊重父亲的选择,老人家有一点点信仰也是一种寄托。父亲过世时的葬礼是按照他的遗嘱,一切由他的“兄弟姐妹”按照基督教徒的葬礼仪式举行。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识基督教徒的人过世后怎么举行葬礼。每天父亲的二十多个“兄弟姐妹”过来吊唁,表情凝重但并没有哭泣哀痛。他们认为基督教徒死后是上天堂,是一件可喜的事,不需要忧伤。我们除了每天安排他们的饮食,无需付费。

父亲生前就已清清白白交代了他的“兄弟姐妹们”,一切都不需要我们家人操心。我们尽孝的方式就是几姊妹每天跟在他的“兄弟姐妹们”后面,按照牧师的指示在灵堂的“迷魂阵”(这估且算做我的命名,因为他们告诉了我无数遍始终没有记住)前游走。

勤俭一生的父亲过世时只有70多岁,在我们几姊妹的心里始终认为还没有尽到自己的孝道,每天深夜所有前来吊唁的亲朋休息后,我们都会守在父亲的灵柩前如泣如诉,仿佛慈爱的父亲并没有离开我们。

夜晚没有休息好,白天就没有精力跟着牧师和他的“兄弟姐妹”们不停地转圈。牧师们用凳子摆了一道又一道圈,凳子上摆满蜡烛和写满只有他的“兄弟姐妹”才能看得懂的字符,嘴里念念有词。每一次都要转一个多小时的圈,休息不到半个时辰又开始第二轮转圈。如此循环往复地转一个下午,我们兄妹都几乎虚脱。第五天下午,我哥是家中老大,每天还要主管丧礼杂事,实在精疲力竭!我不得不跟牧师求情,能否让我哥哥休息一下?还好这个牧师通情达理,连忙应允。

父亲的葬礼进行了六天五夜,最后一晚是与父亲告别仪式,也就是我们平时说的追悼会。整个一晚都由牧师和他的“兄弟姐妹”们掌控,孝子和亲属只需要站在下面聆听。牧师手拿麦克风,时而激情四溢地念诵经文,时而指挥“兄弟姐妹”们唱教会的歌,像一个指挥官一样慷慨激昂,葬礼上的来宾像欣赏一场精彩的晚会一样被吸引,整个过程寂静无声。

六天的葬礼,我不知道别人听懂了多少,疲惫不堪的我印象中听懂的只有“主耶稣”和“阿门”五个字。不管父亲的葬礼我听没听懂,但葬礼的最后一晚得到了很多朋友们的夸赞,说父亲的葬礼是他们这辈子见到的最简单而又最隆重的葬礼,作孝子的身体不太吃亏。我听到有人列举了几个朋友的父母亲举行葬礼后,家人累倒了,突然之间竟追随而去。

他们的话,让我突然想起了刘叔叔那年猝死的一幕,原来,刘叔叔每天跟在那些做“道场”的巫师背后三步一跪五步一拜,还要跪在灵前给前来吊唁的朋友回拜,要安排葬礼期间繁琐复杂的大小事情,他是做了七天七夜的孝子累死的!

我参加过很多亲人、朋友的葬礼,父亲的葬礼确是我短暂人生中见到的最简单朴素的葬礼。然而父亲下葬后的头天晚上,“都管”算帐时,我们兄妹五人竟然每个人都累得睡着了,没有一个人听清了帐最后是怎么算的,父亲葬礼究竟花费了多少。事后,医院打了一个星期点滴,体质虚弱的大姐病了一个多月,我全身无力,贪睡了好几天。

父亲过世后的第二年,我去一个大城市参加我同学父亲的葬礼。葬礼在一个郊区的殡仪馆举行,我和几个同学在葬礼的前一天到达那里。夜晚八点整,我同学说开个追悼会吧。同学们都站了起来,他的亲戚朋友和他单位的领导整齐有序地站成一排。我同学拿了一张纸读道:

我的父亲XXX,生于年1月初3,卒于年1月19,享年69岁……

他充满深情地叙述了父亲生前温暖的点点滴滴;父亲因为肝癌离世,他和家人的不舍等等,叙述简短、情深意切,参加葬礼的来宾无不跟着唏嘘掉泪。最后,他鞠了一个躬,表示他对参加父亲葬礼的亲朋的感谢,天气寒冷,请各位朋友尽早回家歇息。

接下来,殡仪馆大厅响起悲伤的哀乐,大家围棺绕了一周,作遗体的最后告别,然后纷纷离去。

我们几个同学远道而来,坐在那里陪他父亲最后一晚。整个偌大的殡仪馆大厅除了我们几个同学和他的母亲、妹妹七、八个家人围坐在火炉旁边聊天,没有一桌麻将,没有一个道士,更没有放一颗鞭炮,就这么安静地送走了他的父亲。这件事过去了十多年,却一直让我记忆犹新。

去年夏天,哥的岳母在一个小镇的农村仙逝,我同去吊唁。

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没有风度地在外面和一群人在公众场合吵架,不为别的,就为了保护我哥。

那边葬礼的习俗是在午后举行。

江南七月的午后,湛蓝的天空,悬着火球似的太阳,云彩仿佛都被太阳烧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地坪里几只大黄狗不时地伸出舌头,几把风力十足的大铁扇卖力的呼呼转着,每个参加葬礼的人面色憔悴,不停地擦着汗珠。

几天几夜的守灵,疲惫的我站在哪儿都想打个盹。

“哎,钟娭毑的大女婿呢?快把人找来。”几个男人大声嚷嚷着,让我从迷迷糊糊中缓过神来。

大女婿是我哥啊,他们叫我哥做什么呢?我瞪着眼睛四处张望哥去了哪里。

几个赤着胳膊的男人拿着一个大麻袋,把麻袋前面剪了一个孔,麻袋两边剪了一个洞,像是一件亚麻褂子。另外几个人正拿着两个写着净重25公斤的蛇皮袋,把砖头一块一块地往里面塞,然后找来两根绳子,把袋口绑紧。

“你们这是干嘛呢?”我有点好奇。

“哦,她是钟娭毑大女婿的妹妹。”有人认出了我。“你哥去了哪里?我们正要找他。”

“找他干嘛?”我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个麻袋是做给你哥哥穿的,等会你哥要打着赤脚,穿着麻袋,背着这80多斤砖头跟着灵柩走,要你哥哥这个孝婿披麻戴孝……”人群中有热心的村民给我解释。

“今天气温将近40度呢,你们这是谁的主意?”我气血上涌,生气地质问几个正在设计这个高端玩意的家伙。

“美女,你生什么气啊?这是我们这里的习俗,每一个做女婿的在岳父母过世后都要过这一关。”一个高个子男人一边抽着烟,一边鄙夷不屑地回答我。

“我不管你们这里什么风俗,我哥今年59了,反正我不会同意,今天你们谁都休想让我哥这么做。”我一改往日的温存柔弱,竟然跟那些人争吵了起来。可我的话还没说完,不知是谁把我哥已找过来了,他们不再理会我的态度,搬起蛇皮袋就往哥脖子上挂。

“今天有谁把这个七、八十斤重的砖头蛇皮袋挂在我哥的脖子上,我就和谁拼命。”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把自己娇小的身躯挡在哥哥的前面。

那边唢呐吹得滴滴答答响,鞭炮礼花放得震耳欲聋,葬礼马上即将进行,而这边我一个人不依不挠,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收场。

“麻袋我穿,赤脚也打,只是这个砖头实在太重,我背不动,天气太热了,大家原谅一下吧!”哥向来是个老实人,他一边给我递眼色,一边掏出一包烟,跟几个闹事的人递烟、求情,想平息这场风波。

“萧总,你想就用这一包烟打发这么多哥们啊?”

“兄弟们,只怕是这蛇皮袋还没装满啊!”

“是啊,是啊!快,再拿点砖头过来,加二三十斤。”

“你以为你是城里来的,我们就拿你没办法吗?几根烟想打发我们,门都没有……”

前来送葬的队伍里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沸沸扬扬。老实巴交的哥哥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热一脸涨得通红,还是因为害怕而紧张所致,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小萧啊,去拿两条好烟来吧,天气太热了,你哥会逼出病来的。”人群中有人给我提醒。

“两条烟只怕就你一个人同意啊!哈哈……”刚刚和我争吵的那个男人挑衅地朝着我嗤笑。

“灵柩要出发了,大家不要闹得太过了!小萧,你去找管事的拿三条好烟来吧,再不出发,只怕会耽搁时辰哟!”这时候,屋场里一个年长的男人出来解围。

“你们,你们这是敲诈勒……”我还想争个理,哥哥忙制止我继续无谓地争吵下去:“妹妹,快去吧,别争了,几条烟钱哥哥破费得起!”

有了三条烟,众人借坡下驴,表示赞同我哥的方法。几个小伙子赶紧手忙脚乱地给哥穿那件麻袋衣服,两个蛇皮袋的砖头没有给我哥戴上。三十八、九度的高温,哥一百四十多斤的体重,那些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麻袋给他穿上。

看着哥哥在如此炎热的夏季,穿着厚重的麻袋衣服挥汗如雨,我心如刀绞。倘若他岳母泉下有知,绝对不会需要女婿为她的过世这样折腾吧?

葬礼开始后,趁着葬礼的混乱,我跑到厨房找来了一把菜刀,三下五除二把麻袋割开了,我不想让哥哥步当年刘叔叔的后尘。即使这样,哥哥仍然还要打着赤脚,踩在满是沙子的乡间小路上,跟在灵柩后面一步一叩首,以示他的孝道。我一手拿着哥哥的皮鞋,一手举着一块抹布,眼里噙着泪水,跟在哥哥的后面,只等灵柩到了墓地后,好让哥哥快点穿上鞋子。

今年春节,我母亲家所在的街道,一个八十八岁的邻居去世了。我亲眼目睹了一个这辈子都难见到的葬礼时间最长的丧事。

我听妈妈说,这个邻居有5个儿子3个女儿,儿子和女儿都是土豪富商。他们决定给自己父亲办一个最豪华的葬礼。本来,按照规定是要安排在殡仪馆下葬的,但他的子女神通广大,死人就停放在我们街道上,占据了我们家所在的整个街道。街道两边摆满了松树花圈,花圈上是这个老人的巨幅彩色画像,听说这样的花圈一个价值两百多元。因为严禁烟花炮竹,他们租来了四台小四轮的货车,每当来了亲朋吊唁时,这四台货车会同时打开电动鞭炮的音乐,震耳欲聋的音乐比真正的鞭炮声还要大很多分贝。老人的遗体停放了10天,每晚葬礼上轮流安排地方花鼓戏和流行音乐,每晚来看戏听歌的人都会发放一包价值25元的芙蓉王烟,所有参加吊唁的人都可以在孝家用餐。母亲居住的那条街道,这十天时间,家家户户都去凑热闹吃饭。每天便餐三十多桌,每桌配备高档香烟、酒水;最后一天,葬礼上帮忙的朋友每个人送了一台价值三千多元的摩托车,整场葬礼费用花了四十多万。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且不说这四十万可以资助多少贫困失学的孩子,可以救助多少重病患者,而在这漫长的10天葬礼上,他的子女中倘若有高血压、心脏病的人,这一场葬礼没有给他父亲的魂灵陪祭算是幸运了。

我也许太年轻,不懂什么民间习俗,但我痛恨那些生前不孝顺亲人,死后为了自己的面子风光操办,然后假惺惺地痛哭,我欲孝而亲不待的人!我不知道,这种比拼操办丧事盛大热闹的乱象何时能够停止?我不止一次听到过冰冰父亲这样的白发人在葬礼上送黑发人的噩耗重演!亲人离世,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每个人都心痛,谁愿意与亲人天上人间阴阳两隔?谁不愿意自己的亲人健康长寿?可是逝者已逝,我们回天无力,难道还要因为失去一个亲人之后,眨眼之间再痛失另一个鲜活无辜的生命?倘若泉下有知,我们问一问天堂里的亲人,他们的灵魂是否需要一个鲜活的生命陪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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