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去云无意，东西水自流。

读刘长卿的诗集，被他的一首《送灵澈上人》打动：

苍苍竹林寺，

杳杳钟声晚。

荷笠带斜阳，

青山独归晚。

所谓“上人”，其实就是僧人。灵澈上人，是当时有名的诗僧，和包括刘禹锡、柳宗元在内的唐代不少著名文人有着密切的交游和往来，其中少不了诗词酬唱。

这样数量巨大酬唱诗歌，曾经由他的弟子们在他死后，编辑成书，据说一共有十卷。

这估计是一个辛苦的工作，因为这个著名的诗僧，一生写下了二千首诗。

唐代诗歌天才如李白，存诗多首，盛唐诗歌的另一高峰杜甫，存诗则是多首。虽然存诗不等于作诗，但是首或许也不是小数目了。

不过，这些酬唱作品都佚了，也就是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像大海里的一滴水，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朱自清）

而其它被编成集的三百首诗，也散佚了。从这个角度而言，也许时间自有我们不知道的标准，在不断的淘洗中，让我们侥幸地拾到了一鳞半爪。

不过，他的诗歌我们虽然无缘得见，但是因为他交往的这些诗情横溢的朋友，所以我们，也就在千年以后，能在诗歌里，窥见他潇洒的身影。

作者刘长卿，是中唐诗坛颇负盛名的一位诗人，只是唐代作为诗歌的顶峰，杰出的诗人实在是太多。中唐诗坛夹在“大李杜”的盛唐和“小李杜”的晚唐，本身就没有时代优势。

更何况，中唐还有元白、刘柳、李贺和韩愈，跻身其中，刘长卿确实算不得有名，他流传最广的诗歌，也许是《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苍山远，

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

风雪夜归人。

然而读过他的精选集以后，却发现，这些被骄阳遮住了光线的星辰，却依然有自己的独特的光芒：

“欲扫柴门迎远客，青苔黄叶满贫家”

“古路无行客，寒山独见君”

“老至居人下，春归在客先”

“白云依静渚，芳草闭闲门”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寒渚一孤雁，夕阳千万山”

这些精妙的句子，在今时今日，依然风神摇曳，美丽怅然。这大概，就是古典诗词内在的感发力量吧。

而在他写人的诗句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首《送灵澈上人》了。全诗只有20个字，意思也简单得到近乎直白，但是其中那种悠闲淡远，潇洒孤高的情状，在晚钟、暮色与青山的烘托下，令人无限神往。

我喜欢这样的僧人形象。《楚留香》传里，妙僧无花虽然俊美，但是心思行动，全然不是个超脱的出家人；

《天龙八部》里，少林寺的有名有姓的僧人，虚竹仿佛没有入门，迂腐得仿佛假正经，玄慈参禅大半生，看情形，也是什么都没参明白，简直把常人还要卑劣几分，扫地神僧虽然高深莫测，但是实在又缺少了一些潇洒的神韵。

现实中，这种完美糅合了出尘气质、潇洒风神和文人意趣的僧人具象，非要说一个的话，应该就是弘一法师了。可是弘一法师，大概不会有灵澈上人那么多的交友唱和，从这一点来说，法师反而更有禅意了。

写诗提到灵澈上人的唐代诗人不止一个，唐代诗人熊孺登有一首《赠灵彻上人》（此灵彻即彼灵澈）：

“诗句能生世界春，僧家更有姓汤人。况闻暗忆前朝事，知是修行第几身。”

另一个诗人张祜有一首《题灵彻上人旧房》：

“寂寞空门支道林，满堂诗板旧知音。秋风吹叶古廊下，一半绳床灯影深。”

不同的诗人，写的虽是同一个人，但是内容却完全不同，相对于熊孺登笔下的禅机和张祜笔下的枯寂，

我想，我还是更喜欢刘长卿笔下这抹“吾道不孤”的洒脱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