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妾身为红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重愿郎为花底浪。随风逐雨长来往。”宋朝欧阳修

我们知道中国是荷花大国，采莲是古老的农事。荷花浑身都是宝，未出水时有莲藕，有藏在水下嫩的叶茎和花茎可供食用，出水后，莲蓬可以食用，荷叶是古代的包装材料，荷花可以入食入药，供人赏玩。可以说几乎一年四季，有荷花的地方就可以看到农民和渔民的身影。

随着社会往前发展，社会分工越来越细，离开土地上的人越来越多，经济富庶，莲花的审美和种植分向发展。唐宋时期，采莲从农事逐步产生了一种浩大的娱乐。虽然起自宫廷的采莲歌舞还带着歌颂农事的虔诚，但是夏日轻快的红妆粉面，游玩的轻松快乐，很快成为主流。采莲诗曲，多半是形容帝家繁华，美人青春，早已经脱离了最朴素原始的民间。

尤其是宋朝，园林发达，在都市的人也可以看到荷花并雇船游玩。看荷花，釆莲花是旅游是姿态。很少有人写真正的渔家女，那“出门不见郎，釆莲南塘秋”的实景真实，因为渔家女面容的朴素，只化作了都市人对爱情的向往，更愿意干净衣裳，花好月圆，在莲花池边莲花过人头的都市卿卿我我。

但欧阳修不一样，也难得他不一样。他4岁失去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在湖北随州叔父家长大。如果你就是现在看到随州，那浩大平原上小小的城市，被农田和水田包围，鱼米之乡，夏天是累累荷花，你也可以想见欧阳修的质朴开阔来自哪里。

欧阳修虽然生长在随州，他并不是农民，但是他知道和懂得最基层的生活。当他进入京城，走上仕途之后，他发现巨大的不同，这里的人写诗做赋都不说人话，用的是华丽的骈文，堆砌辞藻，做人也是溜须拍马，一篇文章下来，半天还没写到实际的地方。光文字就算了，连公文也如此。这要是紧急事务，岂不耽误事？

所以欧阳修领导了北宋的文化革新，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有事则长，无话则短，少些花哨和套路。这不仅开创了一代文风，很自然提高了办事效率。那么欧阳修身体力行，他的文章简洁，抓住要点，他的诗词则明快爽朗，接地气，通俗化。但欧阳修的通俗是有深厚的文化底蕴的。

而且他不是关在象牙塔的人，他做官期间有很多做地方知县官的经历，这和他童年的成长相对应，不用说，是一个务实，深入民间，有政绩的好官。

在这种背景下，我们来读他的釆莲诗，他笔下的渔家女，就知道他对真正的生活观察得有多仔细和靠谱。实际欧阳修是个大实在人，那些城市的看荷花，他也写得非常好，但是他不归在《渔家傲》里，因为不配。

先看一首《花低忽闻敲双桨》。

“花底忽闻敲两桨。逡巡女伴来寻访。酒盏旋将荷叶当。莲舟荡。时时盏里生红浪。花气酒香清厮酿。花腮酒面红相向。醉倚绿阴眠一饷。惊起望。船头阁在沙滩上。”欧阳修《渔家傲·花底忽闻敲两桨》

这是写的两个渔家女，一个在荷花浅荡边摘莲蓬，忽然听到船桨声，原来是女伴划着小船找她来了。这个时候是中午，小船上准备了简单的酒和吃食，想必是湖北常见的糯米酒和粽子，可以当工作午餐。

只有一盆酒，我这里为什么说只是一盆酒而不是一坛酒呢？这是因为做糯米酒通常是不会用坛子的，会用大开口的容器。女孩子多少讲点卫生，一盆酒，少杯子呀，没关系，顺手拧下荷叶当酒杯。这是莲乡最常见的现实，大的荷叶还可以当洗脸盆呢。

小船晃荡，自然荷叶里的酒也跟着晃动。

糯米酒是农家最长见的酒水，往往女孩子最爱在夏天喝，清甜解渴，到现在都是最实在最养人的夏天饮料。但是喝多了，也会有小小醉容醉意。这不是中午吗，两个闺蜜叽叽喳喳，结果喝多了，午困上头。

采莲舟通常小，自然坐卧不安，两疯丫头直接弃船上岸，在岸边的树荫下睡着了。

这一梦香甜。可是醒来之后，发现事大了，船不见了。这可怎么回家？再说，船可是重要的农用物质，上头还有半船莲蓬呢。

原来船趁着女孩子睡觉，系绳不稳，自己溜达玩去了，也没太远，就是搁在隔着水的沙洲上。

这词，相当的可爱细腻。两个小渔女天真率真的样子，这不是有实际生活的人是写不出来的，这比湘云醉卧可自然生动得多。

不用担心两个疯丫头，不过就是落汤鸡一样的游泳过去，这用方言调侃叫做“穷人做欢，必有大难。”

“昨日采花花欲尽。隔花闻道潮来近。风猎紫荷声又紧。低难奔。莲茎刺惹香腮损。一缕艳痕红隐隐。新霞点破秋蟾晕。罗袖挹残心不稳。羞人问。归来剩把胭脂衬。”欧阳修《渔家傲·昨日采花花欲尽》

那么这一首词，是写的潮汛来之前，采莲里女匆匆忙忙的赶船回家。

本来采莲采到黄昏的时候，已经心满意足，结果听到了隐隐的潮水的声音，马上又听见了风吹过荷叶，这是要涨水或者下雨。必须要赶紧的离开这个地方回家，以避免小船或自己受到损失。慌慌张张的用手扒开密集的荷叶。

结果荷叶的枝茎，划伤了脸。等到上了岸，才发现腮边有血痕，仿佛红霞在月亮一样的脸上，用衣裳搽拭，却起了小嘀咕。这该怎么见人？

说是采莲被荷叶划伤，谁信？简直放鹰被鹰啄了，也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编排，没准会说其他的。那回家多抹点胭脂吧！

其实这首诗挺好玩，为什么呢？这是一个女孩子的自述。但是我笑一声，编得这么天衣无缝，不会是有别的什么事吧？

那么让我们看一看第3首。

“近日门前溪水涨。郎船几度偷相访。船小难开红斗帐。无计向。合欢影里空惆怅。愿妾身为红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重愿郎为花底浪。无隔障。随风逐雨长来往。”欧阳修《渔家傲·近日门前溪水涨》

这是写的恋爱中幽会的。这个比城市的场景生动多了，两个年轻人相恋，肯定是遭到了父母的反对，但是两个有情人，想办法幽会。

实际上湖乡最怕的就是涨水，可能会带来严重的损失。但是这一次的涨水却成就了这一对鸳鸯。你看那个男子趁着涨水，划船过来，两个人在荷花无人处幽会。只是船太小，两个人坐上去只能谨慎说点话，稍微近一点，动作幅度大一点，就有翻船的危险。

这船上哪里是幽会的地方？有人爱情起来，认为天当被窝地当床，实际上那只是一种意念，真正渔民的生活是相当的艰苦的，渔民和渔女的恋爱，是这样的局促。两个人无声的看着对方，见面有欢喜有惆怅。因为水退了，约会不方便，除非两家都同意，才算明媒正娶，大大方方在一起。

但是对于还在恋爱中的小男女，未来不可期，相逢马上是离别，女子发出了爱的心声。

我愿意做那荷花，生在开阔的江上，愿郎是我花下的浪花，相随相见无障碍，哪怕是风吹雨打。

这是渔家女儿的爱情心酸。

我非常喜欢欧阳修的这三首渔家傲，这是真实的渔民和渔女的生活，有淳朴的欢快，有田园的风味，有爱情的局促与苍凉，比起穿着华衣彩服的女郎看荷花，比起那些富贵闲愁，这不知道要真实多少倍。

尤其是渔家女的爱情，让人动容，不求富贵，甚至不是红纱帐里的鸳鸯安稳，是风波浪里的相守和看见。芙蓉生在秋江上，让人动容！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