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

从一曲成名到被送进精神病院病人庞麦郎

发布时间:2023/2/20 18: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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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好像过去了好多年,但其实从《我的滑板鞋》一夜爆红到现在,不过才七年。

年,一首全长秒,总共字,旋律非常简单,很多词都没有对好节奏的歌曲,忽然在网上炸开,在当年势头正好的虾米音乐上就有超过万次播放。随着歌曲一起走红的,还有自称来自宝岛台湾、实则出生在陕西省汉中市宁强县的小镇青年——约翰逊·庞麦郎。

安迪沃霍尔有句话被无数人引用:在未来,每个人都可以成名15分钟。庞麦郎成名的时间,远不止15分钟。

年的时候,导演贾樟柯还被《我的滑板鞋》听哭过。这位擅长在电影里放入时代金曲的导演说,这首歌有一种准确的孤独。

然而任何“摩擦”带来的热度,都很难持续太久,浪潮来得多快退潮就有多快。

到了年,庞麦郎开始了自己的全国巡回演唱会,其中一场只有七位观众,而保安团队则多达14人,也是在这场演唱会(Livehouse演出)上,因为经纪人放了伴奏带,引出了庞麦郎假唱的传闻,经纪人让庞麦郎赶快发个声明,庞麦郎说:我们把现场弄好就可以,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

5年过去,当年播放《我的滑板鞋》的虾米音乐已经关停,那些年的神曲歌手,早已不见踪迹。3月12日,近年来一直充当庞麦郎发言人的经纪人在社交平台发布视频称,庞麦郎患上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已经被强制送进精神病院。

他说当庞精神病爆发的时候,试图要杀死他,作为认识庞麦郎六年的朋友,他选择了原谅。

庞麦郎家乡的村支书说,他经常殴打爸妈,已是第二次入院。

他的经纪人说,庞麦郎的商务以后也很难再继续,换句话说,庞麦郎的乐坛生涯很可能就此成为南柯一梦。

从带着《我的滑板鞋》的底稿离开那座小城,到一曲成名站上人生之巅,庞麦郎的人生像坐过山车,他曾经演出一票难求,又迅速跌落,当潮水般谩骂涌来时,他选择将音乐进行到底,经纪人说,在他身上看到了梵高的影子。

这些年那个叫神曲网红的舞台上一直人来人往,他们面孔各异,看客审美疲劳之间,红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他们被瞩目、被消费过,然后被遗忘。大潮退去的时候,就仿佛不曾红过一样。

曾转发过庞麦郎金曲的贾樟柯在《山河故人》里用过叶倩文的《珍重》,歌中唱到:前途或有白雪飞假如能不想别离你不肯不可不忍不舍失去你盼望世事总可有转机。

庞麦郎的故事,还会有转机吗?

“我的滑板鞋时尚时尚最时尚”

庞麦郎本名庞明涛,出生在陕西汉中宁强县。网上的公开资料显示,他生于年,今年37岁。

但许多人印象中的庞麦郎,还是早期庞麦郎为了做单曲封面专门在老家的影楼里拍的那张,他满脸青涩的照片。

25岁之前,他一直住在汉中市宁强县的南沙河村,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镇上,一直梦想拥有一双自己的滑板鞋。

初中毕业后,因为差几分,没有考上理想的高中,他在父母的要求下,上了一所中专,学习成绩一般,但他写作方面却非常的有才华。这或许源自常年的歌曲创作,他从小就喜欢哼唱,自己写的歌词记满了笔记本。

他在自己的另一首歌《我将停留在哪里》里写道:“那是一个夜晚我离开了故乡,那是一个夜晚我在海角天涯”。

年,他去汉中市区打工,终于在一家专卖店找到一双心仪的红色平底鞋。

那一年,庞麦郎第一次坐了20小时火车,从汉中来到北京。他找到了一些音乐制作公司的联系方式,给公司打电话,想做音乐,没成功的原因,据他自己说,是“因为我的编曲很复杂”。

他只能接着回去打工。

那段时间的庞麦郎经历了很多困难,很长时间吃不饱,住不好,但他告诉家人,自己在外打工非常好。

他听说写一首歌能挣很多钱,就一直在发奋写作,其中就包括那首终将改变他命运的《我的滑板鞋》。

年,立志成为迈克尔·杰克逊的庞麦郎又一次拿着打工挣的多块和几首歌到北京找前途。

在经历了被骗、落选、流落街头之后,他终于找到一家叫华数传媒的公司,“他们觉得OK,我们就签了协议开始。”

庞麦郎赶上了自己的时代。那时候正流行各种网红金曲,还正是凤姐芙蓉姐姐流行的年头。

为了捧红庞麦郎,那家公司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找到国外模特,为庞麦郎拍摄MTV,给《我的滑板鞋》买流量,又从歌词中总结出“摩擦”、“时尚、时尚、最时尚”这两个关键词,在专业的宣传团队二十四小时三班倒狂轰滥炸之后,操着一口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搭配着简单伴奏的《我的滑板鞋》,忽然火了。

庞麦郎接受媒体采访说,“我是在网上,聊QQ的时候网友告诉我,《我的滑板鞋》火了,上午的时候,我在网上看了一下,《滑板鞋》点击率直线飙升。之后好像上几十万,五十万。”

一切来得过于猝不及防,如同过去和未来每一首神曲的诞生,令人目眩神迷。但当年的庞麦郎不可能知道的是,后来另一位凭借神曲《野狼disco》爆红的老舅在《吐槽大会》上说:从这首歌红开始,我就掐着指头开始倒数了,我知道我自己一定会过气的。

“谁说他是我父母,这纯粹是个笑话”

按照庞麦郎经纪人的说法,原本庞麦郎也有机会站在《吐槽大会》的舞台上,他说此前《奇葩说》、《吐槽大会》、《快乐大本营》、嘻哈综艺还有短视频平台都曾邀请庞麦郎加盟,庞都以不信任、跟音乐无关拒绝了。

更深层次的原因是:首先,他想要专场演出;其次,他抗拒上电视节目。

走红后他一度保持着“人气攀升”的状态,继续做音乐,但第一场风暴很快到来——庞麦郎和捧红他的公司闹掰了。

庞麦郎说,凭借《我的滑板鞋》出名之后,公司仍然把他安排在地下室里,面子上过不去。再加上对分成不满意,从个人角度出发,他不愿意再为这家公司工作了。

就这样,庞麦郎选择在爆红的时候躲起来。

庞麦郎躲着不出来,华数传媒找不到人,早前签下的场夜场演出全部无法履行,只能赔钱。

最终在年12月,华数传媒以私下演出、接受媒体邀约、拒绝参与公司安排的演艺活动等理由将他告上法庭。但这桩案子因为他不配合传讯,也是不了了之。

庞麦郎其实一共推出过三张专辑,《旧金属》,《肮脏的恶魔》《孩童时期》《恶魔不要啊》等多首单曲收录在其中,不过却再没有出过一首神曲。

神曲本就是不可复制的。

而真正令庞麦郎迅速消耗掉公众好感度的,显然是源自那篇当年非虚构式写作的代表作品,——《惊惶庞麦郎》。

该文一下成了他“时代的病人”的直接证据,没人知道,当时的他,可能真的病了。

在报道中,走红之后的庞麦郎操着浓浓的陕西口音,说着显而易见的谎言。

他说自己是中国台湾人,“在基隆长大。”

声称自己是90后。

并且坚持不愿认自己的父母。

后来他对上述谎言的解释有两种:一是他给自己的定位是能够走上国际舞台的艺人,如果介绍里写真实的出生地,没有人会认识他,所以,他才编造了身世。

二是这都是公司教他说的。

无论真相为何,大家对庞麦郎的好感度,都在瞬间消失。

红还没红透,网暴先来了。

之前的北京,曾是庞麦郎心中的大都会,自己的机会、运气、成为迈克尔杰克逊的梦想都在那儿。但在那场风波后,他受不了被媒体刻画为一个“狡黠、善变、惊惶的人”,也受不了网民说他“五音不全,唱的就不叫歌”,说他是个“小丑”。

他又逃了,并发誓再也不去。

年负面报道最多的那段时间,庞麦郎说自己一个人去中国台湾呆了两三个月,即使自由行的签注有效期是15天。

他说自己在那里看报纸、看新闻,也看综艺节目。“我飞到桃园机场,然后到台北市,再到高雄,还到阿里山看了篝火,特别有意义的事。”

回头来看,在那么多红极一时的神曲歌手中,庞麦郎是蹭到自己热度最少,获益相对最少的那个,不管他当初到底呆在哪里,属于他的那股浪潮都在无声无息之间,褪去了。

被遗忘的神曲网红

后来人们看到庞麦郎,多半是通过A站B站之类的,网友们上传的神曲剪辑。

人们其实并不知道,这么些年过去了,他都在做什么。

一直到年他真的出来卖自己品牌的滑板鞋,贾樟柯转发了他卖鞋的微博并配文,“加油!”

但这些依然不能改变他已经成为一个“过气网红”的事实,正如许多神曲网红经历的那样。

奇怪的地方也正在这里,他本可以借助他当初的影响力,在各种直播平台收割粉丝,至少能做一个收入不菲的网红。

他也可以去薪酬有保证的夜场驻唱,但也没有。

直到有人建议说,可以去LiveHouse(小型现场演出,多针对一些地下乐队),搞全国巡演,庞麦郎才在沉寂一阵以后“复出”。

在那场40场专场演唱会的宏伟计划中,一开始人气还行,几百号观众随着音乐节奏一起“摩擦摩擦”。

但神曲的生命力是短暂的,渐渐地,演唱会人气持续低迷,烟雾缭绕的聚光灯下,时常只聚集着寥寥数十人,有些城市一场只有几个人。

稀稀拉拉的观众多数都是聊天玩手机,只是在特定环节,跟着喊几嗓子“摩擦摩擦”。庞麦郎站在台上沉浸其间,而经纪人坐在舞台台阶上,心如明镜。

属于庞麦郎的聚光灯,早就啪地一声捻灭了,只有他自己还留在灯光里。

他在四年中穿行于各个城市,坚持成为一个被大家喜爱的创作型歌手,而这显然是一笔赔本的买卖,几千块钱的票房收入还得支付一大半的场地费,算下来每场也就挣个几百块钱,扣掉住宿、餐饮和车票钱,只剩下负数。

演唱会赔本的直接影响是出行方式的降级,庞麦郎和经纪人不得不从飞机降到高铁,高铁降到火车硬座。

经纪人自述曾用花呗额度支撑二人的巡演。

在火车上庞麦郎问对面的乘客认识他吗,对方说不认识,他说出《滑板鞋》,对方对着手机看半天,说出一句,不像。

在漫长的巡演渐渐落幕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没有演出机会时,他回到村子里,锄草、喂猪,干各种农活。他用着被淘汰的IphoneSE,没有充电宝,停电的时候,就只能失联。

也曾红极一时又渐渐退潮的吴克群曾心血来潮造访了庞麦郎的家,一进他家吴克群和摄制组都惊呆了,谁能想到这个破败的旧屋里住着一个曾经爆火的歌手。

吴克群问庞麦郎为什么会让自己到了这个地步。

庞麦郎说,自己挣到的钱都被他放到了音乐创作上,他表示自己并不在意生活环境是什么样子的,只要能创造出好的音乐作品给大家才是最重要的。

从经纪人说的时间来看,当时的庞麦郎已经是个病人了,无法确定的是,他是否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是在一遍遍重复自己当年做过的梦。

“时间,时间会给我答案”

在经历了说谎、违约、假唱、个位数观众的巡演、卖鞋、和歌手华晨宇的版权之争等事件后,没人想到庞麦郎再次进入公众视野,是因为被强制送入精神病院。

在媒体后续采访中,更多细节通过庞麦郎真正的家乡、陕西省汉中市宁强县代家坝镇南沙河村村支书透露出来,根据他的说法,2月28日,庞麦郎的父亲打电话告诉他,庞麦郎动手打了父母。

随后,村里向派出所报警。3月1日下午,医院将庞麦郎接走,这是他第医院。“去年也送了一次。”

村支书说,庞麦郎之前有点精神不正常,说胡话。“有时候回家,有时候出走”。医院,没有回来。

而庞麦郎家里的经济情况不大好,70多岁的父亲依然在下地干活。

当年他还在四处巡演的时候,曾经有歌迷将他和经纪人的关系形容为堂吉诃德和桑丘,原本要比喻的是,在那个西班牙著名的故事中,不管堂吉诃德多么荒唐,桑丘始终务实而忠诚地站在他身后。

没想到时候最终揭晓的答案是:冲向风车的音乐骑士,确实有病。

经纪人说,这么多年来饱受精神分裂症的折磨的庞麦郎,还一如既往地去创作及演出,好多词作品都是在生活和疾病的煎熬中写出来的,每次恢复到正常的时候,庞麦郎又不愿意让大家看到他的成果。

可能是为了生活,他也一度不得已开启了“走穴”生涯。前段时间,网上爆出一段庞麦郎在农村婚宴上唱歌的视频。

视频里,庞麦郎在老家陕西汉中的一个婚宴上演唱自己的代表作,依然跑调。

台下的观众是前来参加婚宴的客人。但没人对他的表演感兴趣,众人只顾着吃菜、喝酒,演唱结束之时,他特意拔高声音大喊“谢谢”,没有任何回应。

在被送精神病院之前,他仍然觉得自己能做超越时代的音乐,殊不知《我的滑板鞋》已经是他的上限。

他试图用音乐改变命运,却最终成为时代网红奇观荒腔走板的那个部分。

经纪人说:他的内心有一个世界,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他的世界是美好的,是和平的,是没有嘲笑,没有丑陋,没有歧视。

庞麦郎当红时曾反复告诉过媒体,自己的偶像是迈克尔·杰克逊。记者告诉他,迈克尔·杰克逊建立了梦幻庄园,对全世界的孩子免费开放。庞麦郎说自己也想建立一个王国,把全世界的孤儿和老人都安置在那里。

他身上似乎一直存在巨大的矛盾性,一方面是无知,好面子。同时又表现出单纯,善良,对音乐的执着。

他身在互联网时代,却好像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曾有记者向他提起力挺他的贾樟柯,他点头,“贾樟柯,贾樟柯是作家。”

他是真的知道贾樟柯另一个身份是影评人,还是把他当成了另一位贾姓作家呢?

经纪人曾经问过庞麦郎一个问题,北极熊为什么不吃企鹅。他说因为企鹅有翅膀,企鹅有翅膀,能飞到天上,北极熊就吃不到。

经纪人告诉他,是因为北极熊在北极,企鹅在南极。这是常识。他说,哦。

后来他问了他相同的问题,他还是说因为企鹅有翅膀。经纪人再想向他解释,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当年随着进城务工者的浩荡大潮,庞麦郎来到汉中的一家ktv,他的工作是切果盘。

有一次他忽然听到了客人点的一首歌,一个叫迈克尔·杰克逊的歌手卷发摇曳,展现出他从未见过的华丽舞步。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就像那些年跟庞麦郎一起涌入都市的洪流,庞麦郎只是时代下的一份子。

现在所有人都说,这是一个能力和梦想不匹配的故事,他唱歌走调和发音不准是天生的。但能力是否和梦想是否匹配,如何界定,又由谁来界定呢?

评论者们通常认为自己是正常的,而庞麦郎们是不正常的。没人会把他当成一个理想主义者,但理想主义者又该由谁来定义呢?林子祥唱到:天才也许本疯子。

在那场属于庞麦郎的孤独巡回演唱会上,他在一次次在红色西装包裹下奋力扭动身体展现舞步,忘情地唱出一生中最得意的作品——

“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我要完成我最喜欢的舞蹈,在这光滑的地面上摩擦”。

直到神曲的光环褪尽,他像一颗石子被投入大海,激不起任何回响。

当年他的滑板鞋商业计划还在推进的时候,他的经纪人曾兴冲冲地告诉媒体记者,等“滑板鞋计划”的片子出来后,要给贾樟柯送滑板鞋,粉色的,就一只,不知道后来贾樟柯收到了滑板鞋没有。

也不知道喜爱用时代金曲作为电影插曲的贾樟柯,会在自己的电影里,使用那首曾他泪流的《我的滑板鞋》吗?

在那些神曲剪辑视频里,正年轻的庞麦郎还在一遍遍地唱着,“时间时间会给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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