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芙蓉 >> 芙蓉的天敌 >> 楔子桃笙劝我节制些时,新宠面首,桃笙公主
楔子
桃笙劝我节制些时,第四批面首刚进宫,此刻正齐刷刷跪在我面前,向我行礼:「甘棠公主千岁。」
我扫了一眼,也没个很出挑的,便懒懒倚在榻上问桃笙:「你说最近父皇新宠的那个昭仪,赐了个什么名儿来着?」
桃笙是我宫里最机灵的小太监,他知道我打的什么坏主意,笑道:「奴才又没生那一双柳叶弯眉,怎担得起呢。」
他就跪在我脚边,我顺势踹他怀里,却反被他抱住脚踝,让我小心伤了脚。
我仍旧我行我素:「想起来了,是『柳昭仪』。你原是不是也姓柳来着?那从此便叫你『小柳子』罢。」
桃笙审时度势,一边让宫人将这群面首带出去遣散了,一边缓缓凑近我,伸出手来帮我捏腿。
那双手一点点向上游走,就和小猫的尾巴似的,撩拨得人心痒。
我很爱看桃笙那双手。十指纤纤白如冬雪,甲面虽不染花汁,却透着好看的胭脂色。
初见他时,他便是用这么一双手,弹琵琶给我听的。
他长得倒不算多好,只是如他那双手一样,非常秀气娇嫩。让人想在那熟鸡蛋白似的脸蛋上,咬上几口。
于是遣了宫人们出去,我环住他的腰,将他勾到了榻上来。
他顺势将脑袋埋在我肩窝,「大公主今儿想怎么和桃笙游戏呢……」
我可真喜欢他这股子媚劲儿。媚而不妖,柔而不弱。
正如我第一次领教时,夸赞他的话:「你就算是只狐狸精,也是快修成仙的那种。」
而他那会儿只是笑着,如同此刻一般。
桃笙是个假太监。
是我第三批秘密搜罗进宫的面首里,最中意的那一个。
三月廿一日是我生辰,每年老皇帝都会为我大操大办。
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二十三年前他带兵打入皇城后,看中了我母亲,大抵是相当喜欢了,才会力排众议,将我母亲这位「前朝皇后」立为自己的皇后。
甚至不管她当时已怀了我接近八个月,挺着大肚子册封皇后,当真是前无古人头一回。
所以我便也跟着叫他「父皇」,只是后来发生了一桩事,那之后我独处时想起他,再也不会在心里叫「父皇」了。
这些年他对我算很好,好到大家都说我是他最宠爱的公主,比皇子们还盛。所以一到我的生辰,便有数不清的人来给我送礼,看得我很是心烦。
桃笙倒爱那些物件,一盒一盒拆,金银玉帛摆了满地。
他不小心扯断一条珍珠串子,哗啦啦全撒在了他的衣摆上。「哎呀」一声,他转过头来看我,水汪汪的杏眼和无辜的小猫小狗似的。
我本想佯装发怒,终究没忍住笑了一声,「那珠子不冰手么?可劲儿捧着。」
桃笙凑过来,用他鸡蛋白似的脸蹭我的手背,语气黏糊糊的:「哪有大公主的暖手呢……」
饶是我平日荒淫无度的名声在外,反应过来时还是不禁烧红了脸。
我抢过他手里的珍珠往他嘴里塞,「再敢胡吣,撕了你的嘴!」
我瞧他敛了笑意,许是有几分怕我,乖乖做了吞咽的动作。
我一急,忙去扒拉他的嘴,「你莫不是真吞了?去年才有个小宫女吞了珠子没了——」
桃笙从舌底翻出那几颗珍珠,狡黠一笑道:「就知道大公主舍不得。」
这小子定是狐狸成了精了。
正当我被他撩拨得意乱情迷时,殿外来报说柳昭仪请见。惯例是送我生辰贺礼来了,我正眼都没瞧她,只敷衍行了个礼,便请她送完礼就早些回去。
大概是听说了我给桃笙取名叫「小柳子」的事,这位新晋宠妃来意并不和善,她抢着坐下,给我介绍她送我的礼物。
「眼拙的人自是会错认成初绽的芙蓉花的,但大公主见多识广,必不会错认罢?」
她拈起锦盒里的白玉步摇,是件妙物,玉中的几点胭脂色恰好雕成了花心,生怕我认不出来那是豆蔻花。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花蕊两瓣相并是为同心蕊,我始知她是嘲讽我来了。
因为我不仅不是大好的豆蔻年华了,甚至已二十有三还未觅得驸马。是这琼玉国玲珑皇城里,唯一一个过了出阁的年纪还未嫁人的老公主。
这是我这么多年最大的心病,我无言以对,只能将手渐握成拳。我手里还留着刚才与桃笙逗趣的珍珠,珠子硌得我掌心微疼。
「小柳子瞧着,这该是豆蔻花罢?」桃笙跪在我身侧,突然张口,一边为我递茶一边顺势拿走我手里的珠子。
「小柳子入宫前,家里二弟弟过百日,二娘便给二弟弟绣了个豆蔻花图样的手绢。」
我微微挑眉,听桃笙接着说:「奴才出身贫寒,反倒未曾见过芙蓉。今日倒是托了娘娘的福,得以见芙蓉花是什么模样。」
柳昭仪霎时便气得拧起了秀眉,又不敢收拾我宫里的人,寻了由头便拂袖而去了。
桃笙这才给我解释说,柳昭仪出身小门小户,最不爱听宫里人提这些。
趁人都散去,他轻轻帮我揉捏掌心,仰头望着我说:「大公主方才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教训她,可见是那小人戳了公主的心。那桃笙便也戳戳她的心。」
我凝视他倒映宫灯的眼睛,一时有几分出神。
他在这宫里自保都难,这一刻竟还想回护于我。我虽是他背靠着的大树,可公主总要出嫁的,能为了一个公主得罪一位宠妃,倒是不多见。
我正出神,大太监总管秦禄来通传,说老皇帝召见我。
我一怔,下意识看了眼桃笙。不得不说,他实在是个很机灵的孩子,才十七岁就能察言观色于微末处。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眼里升起几分不解的担忧。
我只带了从我出生起就照顾我的泽秀姑姑,临行前不禁又回头看了眼桃笙。
微雨洒落庭轩,因我的回眸他向前小跑了几步,伫立在雨里。一身烟绿宫服,像株翠竹似的。
很神奇,那一瞬并无人说话,我却仿佛听到一句「大公主,我等你回来」。
是桃笙柔而清脆的声音。
我也很想回来,倘若老皇帝能安分准我回来的话。
老皇帝有个癖好,他每次见我,都只在空荡荡的皇后居处——锦明宫里。
那里面永远是我母后生前的陈设,连榻上的被褥,也是他命人缝制了一模一样的上百套日日更换的。
母后病逝了十年,后位空了十年。锦明宫里母后最喜欢的那盏海棠花灯,也日夜不灭地亮了十年。
我想这位皇上,该是这琼玉国史书上,最痴情的帝王了。所有人都说我正因是我母后唯一的孩子,才被他盛宠了这么些年。
这话倒也没错。
我沿着抄手游廊往偏殿走,那里贮藏了许多我母后生前酿的酒。我不禁咬紧了后槽牙,没忍住问秦禄:「父皇又在喝那桃花酿?」
秦禄欠身答是,若不是泽秀姑姑审时度势扶了我一把,我险些踏空了眼前的石阶。
站在殿门口,秦禄通报完好一会儿,直到殿内传来老皇帝催促的声音,我才迈开腿向里缓缓走去。
我攥着泽秀姑姑的腕子,在她的搀扶下行礼。视线所及,明黄的衣袂摇摇晃晃停在我身前,不由分说将我拎起。
那扑面而来的酒气让我胃里一阵翻涌,我努力将视线锁在天子肩头的云纹上,不去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拎着我原地转了几圈,最后只吐出一句话:「你和你母后,真、真长得越来越像了。」
然后他便将我抱坐在了椅子上。
他开始抚摸我的面部,从眉眼到唇鼻……
原本母后离世的第二年,那年我十四岁,差一点就嫁出去了。
那年夏天,秦禄送来一个画本子,里边是老皇帝挑选过的适合做我驸马的人选。纸张一半是人像,一半是介绍,我便是从那里边看到孟荆的。
他是异姓王孟启的嫡长子,常年居于江南岸,生得比江北人斯文秀气许多。
我应是偏爱这一类的,譬如后来的桃笙。
原本做驸马都该能文会武,只孟荆并未习武,是顾及孟王的颜面加进来的。
我那会儿指着一旁注的「擅琴棋书画」咯咯直笑,还对泽秀姑姑说,我若嫁了此人,以后当是很闲散的一生了。
那时几个大宫女领头太监都说不好,说总要挑个文韬武略的来配我。
唯有泽秀姑姑摇摇头,笑道:「焉知安稳不是大福气。皇后娘娘若在,也会唯愿公主和乐一生的。」
谁知啊,就在我憧憬着远嫁江南、整日弄月吟风的闲适人生时,老皇帝发现了母后的酒窖。
那些原本是母后亲手酿的,打算等我成亲那日赠予我的。
可在秦禄将我选中了孟荆之事,告诉老皇帝的那个夜晚,他却跑去私自开封,喝了小半坛子烈酒。
然后他便在锦明宫的侧殿召见了我。
那晚他也将我抱在膝上,我原本觉得并无不妥。虽然当时我已是待嫁的年纪,虽然自我七、八岁半人高之后,他再没那般抱过我。
那晚他将头埋在我颈间,哭得喘不过来气。我以为是他太过思念我母后,便轻轻抚了抚他后脑。
直到那一刻,我都当他是我的父亲的。是一直一直疼惜我和母后的那个温柔慈祥的父皇。
而正当我要张口宽慰他时,却被他一句话截断:「再抚。」
那时我听他的话,多抚了几下。
然后便觉锁骨处一阵温热。
在我意识到这位养了我十四年的男人,竟是在亲吻我颈间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然后头皮发麻地听他说:「孤不准你去那么远的地方……」
「孤不准你去江南,你哪都不准去!就留在孤的皇宫里陪着孤……」
「嫣儿……」
那是我母后的闺名。
那晚我强忍住恐慌与恶心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吓惨了。我涕泗横流地磕头,直将头磕出血来,才让他拽我臂膀的手松了松。
「父、父皇,我是甘棠……」我不敢抬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当时是怎样的神情。
我不太记得他拉住我的手腕,扯拽了多久才肯放开。我甚至不太记得,那晚我是怎么被泽秀姑姑背回我的棠梨宫的。
那之后我高烧昏迷了四五天才清醒,醒过来的时候,只得到了一道冷冰冰的口谕:
大公主未觅得良胥,选驸马之事再议。
一议便是九年。
而我的父皇——那个老皇帝,从那天开始,清醒时便仿佛无事发生一样,喝醉了便召我去锦明宫对我动手动脚。
而这样的人,在前朝被誉为明君,在后宫被赞为痴情种。
我的确是因我母后,才被他盛宠了这么些年的。可非是舐犊情深,而是我彻底沦为了母后的替代品。
致使我已二十三岁却未能出嫁,只为了满足他近乎禽兽的行径。
而此刻,他正眯着眼盯着我的脸,若有所思。他逼我直视他。
我很久没仔细看过这张脸了。我心里那个对我百般疼宠、脸上总是慈爱的笑容的养父,早已跟随母后死在了那个雪夜。
我还记得那个冬日,白天里母后还与我有说有笑的,和我讲她如何酿的桃花酒,夜里便因一场急症吐血亡故了。
母后最后留给我的,是一张十分狰狞可怖的脸。
而此刻醉了酒的老皇帝猩红的眼睛,正如母后离去时瞪着我的那双眼睛。都成了我经年难忘的梦魇。
这么些年了,我已经哭不出来了。我麻木了很多,即便依然会忍不住地犯恶心。
「父皇,我记得母后离世的时候,是二十九岁罢?」我甚至已经敢与他说话,「过了今夜我便二十三岁了,六年之后,我只会与母后越来越不像——」
他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掐得我面颊生疼。
我看到他狰狞的面目,听到他自欺欺人的话语:「你好好活在这里,说的什么离世!」
我伸出双手,使出全力才扒开他的手。
我冷笑着,我觉得我也快和他一样疯癫了,「你后宫那么多宠妃,什么杨儿柳儿的。我若不死,怎么轮得到她们呢?」
他扯着嗓门大笑,说我和以前一样爱吃醋,不准他接近别的妃子。我顺势又给他灌了几杯酒,在他彻底醉倒后,扶着泽秀姑姑赶忙往回跑。
这恶心的地方,这恶心的人,我多一刻也不想沾染了。
雨势在深夜里大了起来,我不想撑伞,一路淋着回去。我宁可再高烧一场,至少能消停些日子。
踏进棠梨宫门的一刻,我终于是支撑不住了,雨幕迷了视线,我重重向前倒去。
是一个身有花香的怀抱,接住了我。我没想到桃笙就站在我离开时的那个地方,等我等到了现在。
「公主,你倒也肯回来,桃笙等了你许——唔——」
我在磅礴大雨里咬住了他的唇,将他的娇嗔全数堵了回去。
惊惧之下淋着夜雨,加上我泄愤一般与桃笙折腾到了天将明,高烧起来,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昏迷了过去。
我如何再敢清醒,在这人间炼狱里。
我在大火里奔跑,有两团火焰腾得很高,像老皇帝那双猩红的眼。我清晰知道这是梦境,只是火海灼人的痛感过于真实。
我在那场火里奔逃了许久,最后是一串若隐若现的不知名的歌谣,引着我走向了一汪清泉边。
梦里是一只纯白色的小鹿,冲我摇着尾巴唱着歌谣;梦外是守了我几个通宵的桃笙,堪堪唱哑了嗓子。
我迷迷糊糊醒来,身上酸痛无力,挣扎着抬手轻揉了揉桃笙毛茸茸的脑袋。
他就坐在我榻边,也有几分迷糊,却在见我苏醒后,猛地跪直了身子。
他一边把我的手好生放回锦被里,一边轻声问我:「大公主可想喝点什么?吃点什么?可还觉着冷吗?哪里还难受吗?」
桃笙一连几问,我只觉嗓子干痛不想言语,于是只缓缓点了点头。他便忙转身端了杯温水来,坐在榻边,将我扶起靠在他怀里,轻柔地喂我水喝。
他的鼻息很温热,扑在我发间。他的怀抱也很温热,被他圈着,我仰头刚好能望见院子里的那株桃花树。
我病了几日,那些花苞都开了,正娇娆。
我正出神,倏尔一滴同样温热的眼泪,滑落于我颈间。微微侧过头,却并不能看见身后桃笙的面容,只听见他轻轻的抽泣声。
「我娘便是淋了场夜雨后,发了一场高热走的……」他抱我更紧了些,我一时难分辨他这样难过,究竟更多出于什么,「大公主,万望你洪福齐天,千岁再千岁。」
「桃笙,你看那院子里的桃花,」我摇摇一指,微风带落几瓣花叶,「你能看见,不是因他自个儿愿意长得好长得盛。而是皇帝愿意将他栽种在这儿,你才能看见。」
「可桃笙,她也许一点儿也不想长在这儿。」
止不住的眼泪沿着我脖颈流淌,我不知更多是桃笙流下的,还是我自己流下的。
这大概是桃笙第一回发觉,原来即便高高在上如我,也活得不过似一棵树、一株花草。他久久没有接话,只是抱着我流眼泪。
饭后我精神好了几分,御医不准我吹风,我便只能隔着窗看那株桃花树出神。正怔着,一个小宫女走了过去,不小心被花枝挂住了头发,站在那里吱哇乱叫。
「哎呀呀!旁的人犯下流,专摸腿子、膀子、俩团子。你倒好,勾了我的头发、要我去做姑子!」
我不禁噗嗤一笑,正要唤桃笙来看,却见那小宫女猛地转身,冲我笑道:「大公主若笑了,奴才便也不看这花儿了。阖宫的花开,可都没大公主笑起来娇艳呢!」
是我的小狐狸精桃笙,换了宫女的衣裳专逗我开心。
他迎着暖阳拎着裙摆向我跑来,也不怕摔着,单手撑着窗框就跳了进来,稳稳落在我身前。
他脸上此刻的笑容,比暖阳还明媚。一瞬的恍惚,我在想那个久居江南岸的孟荆,该也是这样一个明媚的小郎君。
我心情霎时舒缓许多,听桃笙半蹲在我身前问我,他可能帮我做些什么。
抚摸着他的头,我想了许久道:「你在这儿,便已是为我吊着命了。」
他抬起头,星子似的眼睛眨巴着。我头一次在他眼中看见怜悯,这其中甚至还有些愧疚。
「大公主给桃笙的,其实远比桃笙想要的多。可我并不能为你做什么……」
我想宽慰他,却没有任何值得信服的话语。毕竟在这深宫里,我堂堂一朝大公主,与他这个依附别人而活的面首,又有几分区别呢?
正两厢沉默着,泽秀姑姑进来了,跟在她身后的是秦禄。
我心里狠狠一沉,没想到依旧听到了我不想听的话——锦明宫后山上的桃林开了,老皇帝要我去那里住几日赏花。
我死盯着秦禄,他并不敢抬头看我。我才醒来,他怎么忍心。
怎么忍心啊。
鼻尖发酸,我吞下所有情绪缓缓站起身,半晌才说道:「既要住几日,我便多带个小宫女罢。阿笙,你便随泽秀与我同行罢。」
桃笙乖巧行礼,站起身后帮我收拾日常需用的衣裳物件。
我原本以为不会再有更糟糕的消息了,没想到在路过沿途必经的秀芳宫时,碰巧看到柳昭仪跪在宫门口。
她正在挨一个小太监的巴掌。瞧那脸蛋上的红肿,少说打了几个时辰了。
比起那日的跋扈,她此刻一见是我的轿辇,忙低下头去,认错的声音高了好几分:「柳儿知错了!柳儿再也不敢顶撞大公主了!」
我错愕地回眸,看向秦禄,他明显不知我在想什么,反倒邀功一般说道:「大公主那晚一病倒,皇上就下令降了柳昭仪的位份。还让她跪在宫门口领罚,大公主几时好了几时停。」
心颤了颤,眼前泛黑,若非桃笙眼疾手快扶了下我,我差点便从轿辇上摔了下去。
桃笙不明白,可我只敢对着他轻声质问:「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啊……非是醉了酒,非是酒醒了就不记得,而是一直都知道……」
他知道我会恶心、会难受,他知道这般行径有违人性,可他依然要做。
依然拿我当个没心的玩偶一样拿捏揉搓,把我们之间胜似亲父女的感情,作弄成遍布污秽的染缸。
如五雷轰顶一般,我清晰感觉到撑着我的那些东西,霎时崩塌了一大半。
而抬眸望见锦明宫前那身明黄身影,我头一次冒出这个可怕的念头:他死或我亡,我一定要离开这个无间地狱。
我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
华灯初上时,老皇帝开始喝酒了。后山立起几盏宫灯,不知别人看那些花树如何,我只觉得像鬼魅伸出长着点点红斑的鬼爪。
桃笙就站在我身后,泽秀姑姑与秦禄守在宫门外,此刻殿中只我们三人。
他还未有醉意,瞥了眼桃笙后问我,可还如旧动不动招些面首入宫。
我摇摇头说:「新进宫的都不好玩。以前的也都被父皇处理干净了,我哪敢再招。」
他倒是点了点头,说小宫女们也足以取乐了,何必招些不干不净的人进来。见我无话可说,他又继续喝起酒来。
我前后至少招过数十个面首进宫,留下的也有十七八个,但都或意外坠井、或吃了什么不合适的。死到最后,只剩了一个一开始就爱扮太监陪我玩的桃笙。
于是这也成了桃笙保命的手段,如今装了宫女,更能藏住了。
我正安心几分,老皇帝的手突然就搭在了我膝上。
我下意识拨开,忙道:「父皇,再有半月便是皇祖母的忌辰了,我想自请去守陵三个月。」
他猛地拽住我臂弯靠过来,吓得桃笙也向后退了半步,他喘着粗气问我:「你一个小姑娘,也不怕撞着鬼气?」
「我母后也在那儿,」我感觉有几分喘不上来气,咬着牙,强忍住反胃接着说,「你的嫣儿,活着护不了她唯一的女儿,死了总会护着些罢?」
终于被我的话刺痛了,他渐渐松开了手。
我不想再被他多碰一下,宁可被憎恶、被赶出去跪着挨巴掌,所以愈发咬牙切齿起来:「父皇,你那般牵挂母后,提起她便生不如死的。可若有一天你下去了,你真的敢看她一眼吗?你敢——」
「啪——」
他一掌掴在了我脸上,我从凳子上重重摔了下去。桃笙忙接住我,堪堪替我挨下了一脚。
桃笙见我想回护他,一把捂住我的嘴将我压倒在地,任凭老皇帝如何拳打脚踢。
噼啪的火烛燃烧声里,是我嘶哑而绝望的哭声、是老皇帝不堪入耳的叫骂声、是桃笙偶一忍不住痛的闷哼声。
最后是老皇帝打累了,一步步退到书案边滑落在地才停歇的。我不知在想什么,反应过来时,已拿起了桌上割肉的小刀,冲了过去。
还是桃笙拦腰抱住我退到了屏风后,他极力安抚我几近崩溃的情绪,「公主、公主你听桃笙讲。且还不到这一步呢,你才二十三岁,人生还有的盼呢。」
我一行泪霎时就涌了出来。我只觉得我的人生早到了尽头,就该停在我母后离世那天,至少不会有之后的种种。
见我还在奋力挣扎,他忙又道:「每年中秋各地封王都会进宫面圣,江南岸的孟小世子年初承袭了他父亲的爵位,你可以趁此机会搭上他,也许就能离开这儿了呢?」
「你不是最喜欢他了吗?」桃笙捧起我的脸,他轻轻帮我擦眼泪,「桃笙可偷偷瞧见过,公主将他的模样画了小像藏在枕头底下呢。好傻的姑娘,若有桃笙三分狐媚劲儿,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只会睹物思人。」
「桃笙会帮你的,这一次桃笙一定会帮到你的。」小小的郎君,明明从我手中拿开刀的手都在抖,「公主,再忍忍罢,桃笙陪着你,别白白葬送了你这一生。不值得、不值得……」
他一直在我耳边重复说着「不值得」三个字,我在这温柔的呢喃里彻底昏睡了过去。
梦里又是老皇帝猩红双眼似的滔天大火,夹杂着桃笙银铃似的民谣歌声。
如梦似幻。
我们不敢擅自回棠梨宫去,所以桃笙将老皇帝好生安置在榻上,拥着我在书案旁的躺椅上睡了一夜。
桃笙真的很聪明,不必我多说,他也看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他也很会周旋,之后的每个晚上,都总能借机给老皇帝灌酒,还多要了些别的酒来混着喝,让老皇帝比以往快很多醉倒。
直到他肯放我们回棠梨宫的前一晚。
我想任何事情,尤其在这一国之君眼里,大概从来只有得寸进尺罢。他以前未曾打过我,前些日子开始打我了,而有些话他从未曾对我说过,如今也开始说了:
「甘棠,你玩弄了那么些面首,可真与谁有过鱼水之欢?」
那是我头一回真的恶心到吐了出来。才吃下去的晚膳喷撒了满桌,我疯了一样癫狂地笑着说:「父皇,我睡过的野男人,就和我方才吃下去的丸子一样多呢!」
我突然间很不明白那些打破头也要进宫的妃子们。明明做牛做马,都强于养在帝王家。
他最后赏了我一巴掌,然后终于在盛怒之下赶我回宫了。
「桃笙,如果秋天真能如你安排,我能跟着孟荆去江南,我一定会带着你一起去的。」珠帘后、帷帐中,我头一次只是抱紧桃笙窝在他怀里,再度找回了憧憬未来的感觉。
他静静地环抱住我,乖巧地点了点头。
而我那时并不知道,这愿望原来真的只是奢望。
为太后守陵的三个月,虽则清苦了些,但因有桃笙的陪伴,倒不觉得孤单。有天晚上他还想扮鬼吓我,却被我早早察觉到后,藏在床下反过来吓了他半死。
清瘦的男子穿着薄凉凉的广袖白衣,月光投过床洒落他满身,看着比宫里最美的娘娘还要娇柔三分。
我一下子扑了上去,和恶虎扑食似的。
「公主,这里是皇陵,别闹……」
才一亲芳泽,听了这话我也只得忍下作罢。我气呼呼抱着被子朝里躺下,他隔着被子来抱我,轻声地笑着,说我对他真好。
「大公主,桃笙很小便没了娘,父亲不待见,二娘也不待见。便是二娘膝下的二弟弟过完百日第二天,父亲为了补贴家用,将我卖进了优伶馆。」
小小的年纪,便被逼得多才多艺、看人眼色,有时遇上无礼的看客,还会被动手动脚。
「哪有人拿我当过人呢,哪有人愿听我的话呢……」
我从未曾打听过桃笙的身世,即便在三个月之前,我也只拿他当做一个玩物。我并不能明白,他所说的我让他吃饱穿暖、不打不骂不糟蹋便足以让他感激。
但我似乎又能理解几分。一如我敬爱了那些年的老皇帝,倘若也仅仅能让我吃饱穿暖不糟蹋我……
我蓦地翻身,将脸紧紧贴住桃笙温热的胸膛,心下是从未有过的五味杂陈。
可桃笙却轻轻笑了起来,「而且大公主肯听桃笙的,还许诺要带桃笙一起过好日子……我初入宫时,只想着穷尽本事讨公主欢心便够了,此一刻竟生了狂妄之心,还想护护公主。」
「想看着公主也过上吃饱穿暖、不被人糟蹋的日子……」
「公主,就让桃笙一辈子给你当个小奴才罢,逗你笑,陪你哭——哦不对,等公主嫁给了孟小王爷,一定不会再哭的。一定不会的。」
他又为我唱起了他家乡的小调,悠扬婉转。如冬日的暖阳,如春日的花苞。
非是我救了他,而是他救了我。
中秋很快便至,饶是桃笙教了我许多点子,临出场前我还是十分紧张——这小子当真是换装换顺手了,竟能想得出让我换了舞姬的衣裙,上台博得孟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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