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抽烟

王西宁

母亲生前抽烟。

香烟由食指和中指夹着，袅袅的烟雾在端庄、喜庆的圆脸边缭绕，越过文雅、齐整的剪发头，升腾。抽烟时，母亲常有点不好意思地矜持地站着。二、三岁我开始记忆的年岁起，母亲抽烟的这个样子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记忆中的60年代初中期的时候，故乡老家一带流行的是三分、五分钱一包的“羊群”牌香烟。母亲也常抽这个牌子。以后相继又有“宝成”、“杜鹃花”、“大雁塔”、“金丝猴”等牌子，而且价格越来越高。我有时候会和姐姐们拿上一个鸡蛋去村子里的“供销社小卖部”给母亲换烟抽。母亲说这个烟便宜，味道重，农村里的大小商店都有，抽起来实惠方便。以后在外工作的父亲偶尔拿回来过天津的“海河”、“恒大”以及“大前门”等牌子香烟，母亲都说烟味太淡不呛，抽着不香。现在想起，也许是母亲嫌这些烟价格太贵，抽不起、怕浪费钱的托词和借口罢了。

我们故乡在六、七十年代直到八十年代，抽烟者大都抽的是上述这些品牌的香烟。进入九十年代后，故乡的青年一代多是有志有为青年，几百元一条的“芙蓉王”、“好猫”甚至近千元的“硬中华”、“软中华”成了他们的“标配”，经济的繁荣昌盛从小小的香烟即可看出一斑！在这之前，几毛钱一包的“金丝猴”香烟是富有和有本事有能耐的标志。那时候故乡一带“骑的加重大链盒，抽的是窄板猴”的流行语，就是指令人羡慕的有志有为青年的标配。“加重大链盒”是指天津自行车厂生产的一种飞鸽牌加重、有外壳包装车链的自行车，窄板猴则指我们陕西宝鸡卷烟厂生产的窄板“金丝猴”牌香烟。我记得我家年盖大房时，给义务帮忙的亲友和乡亲们抽的是三毛五分钱的“杜鹃花”牌香烟，这在当时是比较好的牌子了。父亲和母亲解释说，大家都是不计报酬地义务给咱们家帮忙干活，我们该尽力给人家吃好喝好才心安呀！

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女子抽烟不多见，在农村更少。我上小学时，同学们常拿我母亲抽烟取笑我，所以那时候为这我时有烦恼，甚至有些怨恨母亲为什么抽烟。年秋季我在西安六十四中学上初中后，一次学校召开家长会，因在城里上班的父亲忙于工作，只好母亲参加。我再三央求母亲一定不能抽烟，并且说小学同学都知道您抽烟，不能再让中学同学们都知道了，母亲肯定地说不抽不抽，妈肯定不抽。事后，我听说当时的校长书记杨志安老师专门准备了较好的陕西名牌红宝成香烟招待家长，我的班主任，也是母亲的亲弟媳妇的姐夫吴有道老师一再客气地为母亲递烟，母亲为难地说戒了戒了，我不抽烟了。母亲任何时候都是这样的一言九鼎，可我长大以后一想起来这件事心中便不免隐隐作痛。这算是成长的代价吧！

母亲虽然抽的是几分钱的、非常廉价的，甚至有些劣质的最便宜的香烟，但母亲有她自己抽烟的讲究和礼仪。一是生人、不认识不熟悉人的烟她不抽，母亲说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抽人家的喝人家的不合适；二是干活劳动时不抽烟。母亲说干啥就要认真地做，不能一心二用；三是过年过节亲友聚会时不抽。母亲说亲友聚会要招呼好大家在一起多聊天拉家常，没有时间抽烟。而对于熟悉的人，母亲不管烟的便宜贵贱是欣然接受的。年，姨夫因公出国一年。回来时他特意给母亲带了那种故乡人按字形戏称的“人不合”朝鲜烟，母亲高兴地逢人便说这是俺民耀（姨夫小名）给我带的外国烟。我在年7月参加工作第一个月工资48.5元，我拿出其中1/3给母亲买了一条最好的金丝猴香烟，母亲欣喜又心疼地说妈很少抽烟了，俺娃还有那么多事要办，不该花这钱啊。

我后来才听说的，母亲抽烟确实是出于无奈，说严重点是抽烟救了母亲的命。母亲在十多岁的时候得了一种严重的胃病，怎么也治不好，后来一乡野郎中说吃那种红葛色的“斑斑土”或抽烟可治愈。没钱买烟，在古崖老坡处挖寻这种土吃食，后来变为抽那种旱烟叶、直到方便的纸烟，慢慢治好了母亲的胃病。母亲抽烟实在是被迫、无奈，不得已的救命之举。我知道了母亲抽烟的真相后，深深地自责和内疚，但那时母亲已经戒掉了她抽了很多年的香烟。

如今，母亲已作古37年。

母亲，我多想给您抽一包软中华，哪怕是一支也好！

年7月23日于北京

作者简历

王西宁，男，58岁。西安市灞桥区新筑西庄村人，中学毕业于西安市六十四中学，大学文化程度，现工作于北京。爱好文学创作，正高级职称，曾出版个人文集《芙蓉树下》（年陕西太白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