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上)何苗忙了一上午,刚刚回到护士值班室坐下,尚未来得及喝一口水,便进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开口就问:“何苗在吗?”何苗本能地站起身,瞅了来人一眼,脸上露出职业的微笑:“我就是,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来人笑道:“我是马志平,你表哥。哎呀,你这儿还真不好找,我从门诊找到外科,又从外科找到内科,才找到你!”“你是三表哥呀!”何苗一下子想起来了,来人是她三姨的儿子。这位三表哥比她大十多岁,平时基本没有来往,印象中,上一次见他,还是在二十年前。那时候,何苗正在龙潭镇中学读初中,马志平则与妻子玉梅在龙潭街道开了个夫妻店卖面皮。正巧某一日中午,何苗与同学到街道买本子,因为同学看着一个面皮摊食客很多,便也动了食欲,遂拉何苗一起过去吃。因为何苗家与三姨家平时走动不多,加之她又一直读书,所以她本人更是一年难得去三姨家一次,即便去了,也甚少到已经分家另户的众表哥们家去玩耍。姨表哥们也都只是在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曾到她家走过亲戚。因此,她对几个姨表哥印象特别模糊。所以当她和同学吃完面皮,结了账正要走时,尚不知道摊主就是她的表哥表嫂。当她和同学叽叽喳喳地走出四五米远后,忽听得身后一声暴吼:“马志平!怏怏磨磨的倒能弄怂!连个碗都洗不及!”何苗急忙回头一看,却是女摊主指着蹲在地上洗碗的男摊主喝骂。尽管何苗不怎么认识几位姨表哥,但是他们的名字她都知道,当下便寻思这个马志平会不会就是她的那个表哥呢?便又拉了同学折身回去,想了想,笑问:“老板,我想打听个人,不知道你们认识李芳云不?”男摊主湿着两只手站起身来:“她是我妈,你是谁呀?”何苗嬉笑道:“你是三表哥吧?我是何苗,你妈是我三姨。”男摊主讪笑一下,说:“何苗呀!”又转身向刚才骂他的女摊主说:“玉梅,这是咱表妹,咋能收表妹的钱呢?把钱退了。”钱究竟给她退没退,何苗记不清了,但是记忆中,这次以后,直到现在再次相见为止,她再也没见过这位三表哥。不过,这些年他的经历她还是知道一些的:三表哥的面皮摊没摆多久,就因嫌挣钱慢而收拾了。后来,他便去了河南山上挖金矿,妻子玉梅也跟了去,给工友们做饭。再后来,他跟挺着大肚子的妻子又回了老家。等儿子满月后,他又独自一人去了省城,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帮人看西瓜摊的差事。某一日,因为一帮闲人借着西瓜没熟的由头寻衅,惹恼了他,他便用西瓜刀砍伤了其中一人。一见闯了祸,他也顾不得许多,撒丫子就逃跑了。此后,他消失了六七年。他再次回到老家后不久,就跟妻子离了婚。然后他又独自一人出门了,据说是去了新疆,又据说在做什么生意,反正是很少回老家了。因医院里,何苗未免有些意外,寒暄几句后,她便单刀直入地问他,是不是有谁需要住院,想叫她帮忙?何苗虽说只是个护士长,医院里人脉不错。医院床位一直紧张,平时亲戚朋友们需要住院看病时,总爱找她帮忙,她也是有求必应,且总是能够办成。马志平却说,他想叫何苗帮他打听一个人。“多年不见,医院还有熟人啊?”何苗笑问。“医院有熟人呢?她是四姨村里的。”马志平的四姨便是何苗的母亲。何苗点了点头,“哦”了一声,无意间抬头掠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已经十一点多了,便微微一笑说:“表哥,这样吧。也到饭点了,咱去吃个便饭吧,边吃边说。”医院对面街上的“好又来”饭馆里坐下,何苗点了饭菜后,两人一边喝茶一边又继续着“打听人”的话题说了起来。……“你在我娘家还有熟人啊?我咋不知道呢?谁啊?”何苗笑问。“芙蓉。”“芙蓉?”何苗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是谁,便说:“医院里工作忙,我平时也不太回去,但是村里的人除了小娃,多半我都认识。不过你说的这人呢,我还真不知道。听这名字,好像是个女的,是不是最近才嫁过去的?”“不是不是,”马志平急忙说:“她娘家在那儿,跟四姨屋挨着。她姊妹四个……”“你是说李家吧?可是李家也没有叫芙蓉的啊。”何苗边说边寻思,“他屋晚一辈的只有一个女娃,才十几岁,肯定不是。跟我一辈的,倒是姊妹四个,还有两个兄弟,但没有叫芙蓉的,老大叫‘闷女’,老二叫‘黑女’,老三叫‘闷瓜’……”“就是闷瓜。”马志平打断何苗说,“我记起来了,她小名就是叫闷瓜。”“可是,闷瓜的大名子也不叫‘芙蓉’啊,她叫‘李彩莲’,医院来呢,跟我还蛮熟的。我咋不知道她还有个名字叫‘芙蓉’呢?”说到这儿,何苗突然笑眯眯地看了表哥一眼,“你啥时候跟她认识的?够神秘的呀?”“早了,有二十多年了。但是我直到现在,一直都忘不了她,一直喜欢她。”马志平说着,叹了口气,摸出一颗烟点上,慢慢抽起来。那时候,何苗还小,大约只有四五岁吧?马志平正上高中。一个暑假里,他独自一人提着一盘蒸馍到何苗家走亲戚。本来他并没打算住多久的,因为还有一堆暑假作业等着他回去做。可是偏偏他认识了四姨邻居家一个女孩子,就是他口中的“芙蓉”,也就是闷瓜。因此他便在四姨家盘桓了十多日才回去,这段日子里,他跟芙蓉之间发生了许多令他至今难以忘怀的事……他到何苗家的当天,就认识闷瓜了。那时候,马志平特别喜欢摔跤。他见大他一岁的表哥何东也在家,将蒸馍往堂屋里八仙桌上一放,就缠着表哥要摔跤。于是,二人来到场院里拉开了架势。显然何东让着马志平,并不主动出击,只是在马志平张牙舞爪地进攻时,不停地腾挪躲闪,叫他近不得身。马志平又张开两只手,“哈!”一声叫,扑向何东时,突然一旁传来一阵“咯咯”笑声,接着就是翠鸟叫般的说话声:“何东哥,你屋咋来了个老鹰呢?”见被人喊成“老鹰”,马志平心里老大的不高兴,红着脸回头看时,却是一个长得白白净净,身材高挑,梳着两根短辫子的女子娃,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不近不远地站在一旁,脸上笑盈盈的。马志平心里的气一下子没了,脸却仍然板着:“你是谁啊?我跟我表哥绊跤呢,有你的啥事?”那女娃又咯咯一笑:“你长得跟麻杆一样,还跟何东哥绊跤?只怕你连我都绊不赢!”马志平一下把脸红到了脖子根,讪讪地说:“好男不跟女斗!”何东也半玩笑半认真地说:“女娃要斯文一点。没看那古诗里头咋说的:‘面似芙蓉出水,腰如弱柳扶风’,柔柔弱弱的,才像个女子娃。要是也绊跤啊,上树啊,打打闹闹的,跟个假小子一样,把媒人都吓得不敢上门了,你看咋了?”那女娃微红了脸,眼皮一低说:“何东哥笑话我没文化……”顿了下又说:“我一个拌土巴的,要那么多文化弄啥啊?”马志平担心那女娃跟何东说得不好听了,急忙和稀泥说:“哎,那谁,其实我表哥说的是好话,‘面似芙蓉’,多好的话!你可千万不敢恼了!”那女娃又“咯咯”一笑:“我还能恼了?没看我是谁?!”又把马志平一指:“哎!老鹰,要不咱俩真的绊一跤,咋样?反正我队里跟我一般大的男娃子,没几个能绊得过我,你肯定也绊不过我。”“你给我说你叫啥名字,我就跟你绊跤。”马志平说。“你把我赢了,我就给你说我叫啥名字!”“好!”于是他们二人真摔起跤来,何东则笑眯眯地站在一旁观战。两人撕扯了好半天,都累得面红耳赤的,最终还是马志平体力不支,被那女娃绊倒了。马志平不服,还要跟她继续绊跤。第二跤,马志平又输了。第三跤,他还输了。马志平已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长拉拉躺在地上说:“哎,那谁,你都把我赢了三回了,总该给我说你叫啥名字了吧?”“凭啥?你又没赢!”“你不给我说,我就叫你‘芙蓉’。”“啥意思?”“我表哥不是说你‘面似芙蓉出水,腰如弱柳扶风’吗?意思就是说你长得排场,脸跟莲花一样……”“莲花啊?”那女娃开心地笑了,“那芙蓉,是不是就是彩色的莲花?”“对着,莲花就是有红的、白的,五颜六色的。”“那行,你就叫我‘芙蓉’吧。我叫你……”那女娃说到这,略微想了数秒钟:“我还是继续叫你‘老鹰’吧。”“我这样子,像老鹰吗?”马志平嬉皮笑脸地看她一眼。“你个干麻杆,肯定不像老鹰,像麻雀还差不多。但我就是要叫你老鹰。”“那行,咱就说好了,我叫你芙蓉,你叫我老鹰!”马志平说着,坐起身来。“说好了。”那女娃看他一眼,拧身就往她家场院走。马志平急忙喊:“哎,芙蓉!你也不说把手下败将拉一把?”芙蓉真的又折转身把他拉了起来。马志平又跟着她去了她家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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