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是传统文学中永恒的话题,古诗词也不例外。古人说,伤春悲秋,相较于其他季节,生机勃勃的夏天不是那么细腻婉约,好像人们的感情也不会那么敏感。但对于漂泊在外的游子来说,思乡,是没有季节之分的。夏天,也许适合漂泊,适合拼搏,但西风总会吹起,如果不能在夏天回到故乡,等秋天来临时,只会更加忧伤。
夏天,确实漫长,而乡愁,同样绵长,像一粒种子,生了根,发了芽,长进了血液和骨子里,开出一朵朵忧伤的小花。满世界郁郁葱葱,谁的心里,却始终有个声音在说着,那些过往,回头望时,一定有一个熟悉的地方,即使在雨雾里,也是那样清晰。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
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
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
凭阑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
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
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
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
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宋·周邦彦《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
词人并没有倾诉思乡之情,但是作为一个潦倒之人,在这里的境况如此糟糕,心里充满了忧愁,自然也就不可能不想念故乡和亲人。风吹呀吹,吹老了莺雏,雨水绵绵,梅子渐熟。正午时,圆圆的浓阴笼罩着地面,颇为清凉。地势低洼而临山,衣服总是潮湿,需要用火烤干。人家寂寂,乌鸦自得其乐,小桥外,新涨的绿水溅溅有声。倚靠着栏杆,不知多少时候了,处处是黄芦苦竹,竟觉得自己像被贬逐的白居易在九江边。
一年又一年,就像春来秋去的燕子,漂泊无依,飞过大漠,寄居在长长的屋檐下。不要想身外之事了,不如多多饮酒。我这憔悴,多愁的江南游子,已经不习惯听激进,繁复的音乐了。且就在歌舞热闹的宴席上,为我安放一个枕席,让我醉后可以倒头便睡!醉了,自然不必思虑生活和人生,也不问管这是他乡,还是故乡了。
他乡的风光,也许很不错,可恋旧的人儿,心里始终牵挂着故乡啊。
候家大道傍,蝉噪树苍苍。
开锁洞门远,卷帘官舍凉。
栏围红药盛,架引绿萝长。
永日一欹枕,故山云水乡。
——唐·杜牧《长兴里夏日寄南邻避暑》
大道旁边的院子,绿树苍苍,蝉儿在叶丛深处聒噪。推开房门,只觉庭院深深,卷起帘子,更是清凉怡人。这地方并无暑热之扰,而栏杆之外,红艳的芍药花开得正盛,架子上攀附着长长的绿萝,红绿相映,色彩饱满,生意盎然。在此地避暑,该是何等惬意啊!可是只要一沾到枕头,诗人眼里看到的,心里想到的,还是故乡的云,故乡的山山水水!就是做梦,也还是要回故乡去!
是的,故乡永远是游子心头,最美的地方,也永远在梦里,占据着一席之位,有梦做可真好,说走就走,穿越了时空,瞬间就可以回去!
燎沉香,消溽暑。
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
叶上初阳干宿雨,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
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
五月渔郎相忆否。
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宋·周邦彦《苏幕遮·燎沉香》
燃起了沉香,来消除夏天潮湿闷热的暑气。鸟雀纷纷啼叫,好像在呼唤着晴天,破晓时分,它们在屋檐下跳跃欢鸣,报知着好天气。一场雨后,朝阳升起,烘干了荷叶上的雨水。水面上的荷花清润圆正,每一片荷叶都亭亭而立。故乡那么遥远,什么时候才能归去呢?我本来是江南人,却久久在长安停留。荷花让我想起了故乡,五月,正是采莲的季节,曾经的伙伴是否在想着我?划着一叶小舟,在梦中飘然来到了荷花荡,温习从前的时光!这样的梦,真希望不要醒来啊。
漂零他乡,一年又一年,归期未定,而心中长忧,不知何时是尽头!
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
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南北朝·王籍《入若耶溪》
驾一叶小舟,在溪水上悠悠游荡,水天相映,无限悠远。晚霞从远处背阳的山头升起,夕阳余晖映照着曲折蜿蜒的河流。蝉声鸣唱不止,却显得树林愈发宁静,鸟儿啼叫声声,山谷间却是分外清幽。如此美好的景致,让人不由得想要归去,这些年漂泊的生涯,真的已经是倦了,想想也觉得悲伤!
有时候,我们走得太远,已经不再想何时能归,不能回的,是故乡,不能忘的,也还是故乡。
新月挂林梢,暗水鸣枯沼。
时见疏星落画檐,几点流萤小。
归意已无多,故作连环绕。
欲寄新声问采菱,水阔烟波渺。
——宋·叶梦得《卜算子·五月八日夜凤凰亭纳凉》
新月如钩,挂在林梢,幽暗的水流在枯塘鸣响。不时看见稀疏的星星闪现在屋檐上,再看却是几点飞过的流萤。回家的心愿,已不那么迫切,却还是缠绕在心头。其实,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新谱了歌曲,想请歌女来唱,却望着辽阔苍茫的水面出了神,不为思念,却为什么?口是心非,不过是故作坚强罢了!
为了梦想和前途,我们离开故土,奔赴远方,希望有那么一天,能衣锦还乡,光宗耀祖,而如今,生活的重压下,却只剩下了活着本身。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唐·李商隐《蝉》
蝉居于高树上,本来难以一饱,而它整日鸣叫,却无人理睬,真是白白辛苦啊。蝉苦苦嘶鸣,已是五更天,不由得声嘶力竭,断断续续,快要结束了。那树木依旧青翠迎人,无动于衷。我与蝉又有什么不同呢?做着区区小官,潦倒不堪,犹如桃木小人一样随波逐流,没有尽时。故园已长满了野草,一片荒芜,而我却无法回去。蝉啊,谢谢你提醒了我,我一家的生活,也和你一样,清苦贫困,却又不肯屈从,想回归故里,却终是摆脱不了漂泊的命运!
夏天漫长,可秋天也不会太远,但愿在秋天来临之前,可以回到故乡。
半世天涯倦远游,还乡不减旅人愁。
数声相应鸠呼雨,一片初飞叶报秋。
——宋·陆游《夏末野兴》
半辈子漂零,真是让人厌倦了,就算是回乡途中,也还是忧愁不断。细雨濛濛中,斑鸠鸣叫着,一片树叶自空中飘落,向人们报告着秋的讯息。回来晚了吗?已是秋天了,已过半生了,不由得让人悲欣交加呀!
夏天,万物生长,思乡之情,并未减去。夏天将要过去,留不住的时光,回不去的故乡,无法自主的人生,古诗词里游子的无奈,让人唏嘘。日月浮沉,四季更迭,改变了太多东西,可叹添了沧桑,亦添了乡愁,终不似潇洒向前,头也不回的少年时光!
-作者-
禾雨,喜欢诗词的女子,在四季中寻找一个个美丽的细节,愿时光留下温暖的记忆。